迷离妖娆蚕豆花

立夏吃蚕豆，是家乡的风俗，也是向春天告别的仪式。进城20多年了，母亲每年这天都不忘去菜场买回蚕豆荚，剥壳去皮与苋菜同炒。紫红的苋菜与翠绿的豆瓣搭配，非常养眼。小时候与蚕豆的交往，历历浮现在眼前。

在乡村，蚕豆是普通的作物，也是孩子最主要的零食，但从未成为餐桌主流。它虽与小麦、油菜一同播种，却只能侧身田塍、河坎等边角地块，像侍卫一样陪伴着主粮。从古至今，鲜见歌咏蚕豆的诗赋。

立冬种豆，蚕豆是小麦的附属作物。它耐寒耐旱，根本用不着过问，随风随雨、看天生长。在江淮一带，立春刚过蚕豆就开花了，在麦田或油菜田边，它张开了蝶形花瓣，白色中点染着浅紫色斑纹，上面有两个黑点，像一对眼睛，在繁茂的豆叶里眨呀眨的。

经过了数九寒天，清明前后，蚕豆花更加热烈了。那首经典老歌《九九艳阳天》，唱的就是家乡的风景：“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蚕豆花儿香啊麦苗儿鲜……”

这也是蚕豆最鲜最嫩的时候，少年下田玩耍或者割猪草时，有了取之不尽的零食。玩得累了，躺在麦田里、豆棵间，随手摘来几颗蚕豆荚剥开，一粒粒豆瓣透着水分、鲜嫩中带着清香。

蚕豆花花期长达两三个月，从早春二月到春末。遇到连日阴雨，花期会耐心地延长，等待阳光的回归，积蓄充足的热量，转化成丰富的蛋白质。它的豆荚一天天肥厚，豆瓣一天天饱满，由小到大，由绿转青，由嫩变老。

立夏之际，蚕豆花谢了，豆荚已经饱满。母亲剥了些豆荚，将蚕豆放在晚饭锅里蒸熟，然后用针线串成佛珠形状，挂到我的胸前。晚饭后出门玩耍，小伙伴也多挂着蚕豆串珠，大家一边玩一边吃，吃完了，各自回家睡觉。一个人玩时，我将蚕豆荚剥开套在手指上，比较哪只“蚕豆指”更漂亮，还给“蚕豆指”画上眼睛和口鼻，让手指与手指对话，玩得格外开心。

麦收时，田塍的青蚕豆长成了老蚕豆。村人将蚕豆连根拔起，打捆运回家，摊在地上晒干。阳光下，豆荚纷纷爆裂，褐色的蚕豆落满了地。随后，豆萁和豆荚送到柴火垛，豆子归集到袋里或缸里储藏。至此，蚕豆终于完成生命的旅程，在经历了冬春夏三季后，从蚕豆又轮回到蚕豆。

我出生的那天，生产队正好分发蚕豆。蚕豆按各家人头分，家里既添丁又多领一份蚕豆，可谓喜上加喜。这么多年了，每到我生日这天，母亲都会开心地提起这件事。

立夏时节的蚕豆青润如玉，最糯实香甜、诱人食欲，既可连皮烧蒜苗，也可去皮炒苋菜，是此时最常见、最亲切的菜肴。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说：“新蚕豆之嫩者，以腔芥菜炒之。”吃后还连说“甚妙”。

而再过一段时间，青蚕豆就会长成老蚕豆，为了便于储藏，它脱尽了水分，干瘪而坚硬。深秋过后，蔬果停止了生长，餐桌上变得冷清起来。家家打开了储豆的麻袋或瓦缸，将蚕豆浸泡、去皮，豆米与雪菜做汤。雪菜豆米汤，陪伴我们度过一个个漫长的冬天。

我们的一生，不也像蚕豆一样？从一粒种子开始，每一个生命的过程，都认真地走过，虽不绚烂，但平静而充实。蚕豆在冬天蛰伏，寒冷中孕育生命的期盼。春天还很青涩，它就绽放素朴的花瓣，率先报告温暖的信息。春去夏来，蚕豆花默默地开，默默地谢，在百花丛中毫不张扬。它踏实地追逐着阳光、积蓄着能量，从鲜嫩到糯实，从柔软到坚硬。

今年立夏又至，蚕豆正碧绿清香，母亲一如过往，又在餐桌上端出了豆瓣炒苋菜，让我忍不住又想念起遥远的故乡，悠悠的回忆挂在了迷离妖娆的蚕豆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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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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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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