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卫兵海叔

海叔，人称外号万能人，

就是说他什么都会，木匠活，瓦匠活，箍桶匠，修锁，磨剪子，戗菜刀，垒稻仓，样样精通，海叔没有上过学，不识字，但是绝活很多。第一是垒大灶，就是农村人家用来烧稻草的土灶，有两个铁锅并排的，中间有个小小的水焐锅，也有人口少的人家，垒一个铁锅加一个小水焐锅就可以了，别看这个土灶，外观样子都差不多，由锅台，铁锅，焐锅，灶洞组成，内里的学问可大了，好用的灶点火容易，出烟顺畅，火势适中，由于是烧稻草，火势太小，锅受热慢，容易熄火，如果火势太大，稻草就会一下烧完，就会烧烧停停，断断续续，因此垒大灶的学问需要长期的和无法言传的经验才能做到。

另一个绝活就是做水车，就是农民种地所用来把较低的沟渠里面的水抽到较高水田的一种木制工具，由狭长的车厢和布满叶片的龙骨组成，车头昂起犹如龙头，下方有两个脚，可以插在田埂上起到固定作用，使用的时候把水车扛的田埂边支好，用两个丁字形的手柄，摇动轱辘，龙骨运转起来，叶片飞快地转动，水就源源不断地沿着车厢流到田里，水车的制作要求自重轻巧，一个汉子就可以提起来放到肩上，还要求转动轻盈，两个半大的小子都可以轻松的使之运转起来，水车除了转轴和箍片是铁的，其它全部是水杉木，每年要用桐油擦一两次，主要是为了防腐，一个好的水车，可以传几代人。是农家人的大物件，大家当。

海叔还有一个绝活就是做棺材，海叔做的棺材，上下左右四块板，加两头挡板，用海叔拉唠子的话来说，就是:

我做的棺材就是好，

一头大来一头小，

冬暖夏凉没蚊子，

装起人来不得跑。

海叔吃百家饭，常年上门做生活，拉起唠子来，没牙的老婆婆笑的皱纹上扬，小孩笑的直不起腰，自己却一脸郑重，煞有介事。

晌午时分，东家派人来叫海叔到正屋吃饭，所谓慢亲不慢匠，招待匠人师傅，东家都是很大方的，穿过阳光下斑驳树荫，走过静谧的村巷，空气中弥漫着菜籽油和炊烟的味道，海叔进得门来，四下张望，东家的小儿子坐在门槛上，右脚趾头不知道在何处碰伤了，缠着纱布，趿拉者他姐姐的凉鞋，一只小黄猫凑在身边，海叔念道：

进门闻到菜香，

心里有点小紧张。

女式凉鞋带着伤，

上个厕所要人帮。

在八仙桌边坐定，东家端上白糖伴番茄，味道酸脆凉，蚕豆花炒鸡蛋，颜色青绿黄，煮鲫鱼，闻着喷鼻香，炒鸡丁，用的自家做的小麦酱，有长者作陪，呷一口白酒，夹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唇齿生香，津津有味，海叔念了一句：

到了嘴，就到了肚，小麻绳栓不住......

海叔起初学的是木匠，跟师傅三年整，第一年帮师傅师娘带小孩，然后才是磨斧子磨凿子，挑工具担子送工具，海叔说磨斧子凿子里面有大学问，这些工具要先在粗糙的磨刀石上磨，只能在磨刀石的两头磨，直到磨刀石的两头都塌下去才好，如果在磨刀石中间磨，时间久了磨刀石就变得像月牙，这种状况永远磨不好工具，因为锋刃会成弧形，把锋刃对着亮光，眯眼看去，一片白光，这个是不合格，没有磨好，需心要定，手要稳，保持用一个角度来回磨锋刃，使之成为一个平面，用手指肚轻抚锋刃，有一点翻卷荡手，就成了，再用极细的细油石继续磨锋刃，偶尔把斧凿翻过来，平磨一二次，不可多，这样的效果最理想，此时迎着亮光眯眼再看锋刃，一片青色，斧凿磨会了，其它磨剪刀，磨菜刀之类自然就会了。

学艺第二年才开始做刨木料，锯木料的活，这一年学会了看各种木料的特性，一檀二檡三枣四槐，是从坚硬程度来区分木料的，第一是檀树，坚硬如铁，适合做各种工具和工具的柄，檡木硬度仅次于檀树，枣树去掉边料后为红色，也是相当坚硬的材料，槐树分刺槐和龙爪槐。刺槐木质硬而脆，容易开裂，龙爪槐有韧性，适合做槐树扁担，其它如，杉树耐腐，适合做木桶，大门，窗子，房梁，椽子和木船，樟树不会生虫，并且有香味，椿树分香椿和臭椿，香椿难成材，仅仅在春天摘取嫩芽做菜，就是香椿头了，臭椿则容易生臭虫和毛毛虫。榆树也分白榆和乌榆，其中白榆是做八仙桌，大板凳，靠背椅的好材料，乌榆容易生虫，品质差很多，苦楝树木纹很漂亮，适合做柜子门板，柳树绵缠，适合做砧板和工作枱......。

师傅很严，如果徒弟记性不好，师傅就曲起手指用关节敲人脑壳，但是师傅还说手艺做久了会看相，世间人各不相同，也像不同的木料一样，有着不同的品性，所以大家要会看人事，没事要多琢磨琢磨人事，有的人温和，有的人冷峻，有的人清秀，有的人污浊，学手艺不光学技术，还要学会看人事。

第三年才放开手学各种尺寸，划线和技能诀窍，海叔机灵，学啥像啥，还能触类旁通，出师后又到处参学，终得大成，成为远近闻名的万能人。

海叔上门做生活，一是会对搭，二是能攒生活，三是擅长拉唠子搞气氛，对搭，用城里人文邹邹的话来说就是会统筹会重组资源，农家人往往没有什么好材料，陈旧弯曲的木头海叔也能设法帮利用起来，攒生活是方言，就是做工在关键时刻，要能下得了苦力，坚持一下今天能完成的就不要拖到明天。拉唠子就是不要一脸古板一脸阴沉的做事，要调动现场气氛，不论是八十老妪还是黄口小儿都能谈得拢。

村上有老年人去世了，海叔被请去做棺材，送葬到达一定高龄的老年人，人们并不很悲伤忌讳，反倒达观地称为白喜事，屋外前来吊唁的人陆续来到，远一些的亲戚也会赶来，上了岁数的亲戚多数面带土色，衣着灰暗，海叔不论亲疏远近，一律称为老演员，细想也很有道理，人生如戏，一路走来，满怀恣睢与疲惫，他们和我们何尝又不是老演员呢？倒是那些抱在手里的小孩很讨海叔喜欢，常常一边抚摸其头顶及后背，一边问是哪家的小花骨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