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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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果园

图

文洪松平

春天已经过完，院子里的蚕豆花、杏花、樱桃花、油菜花、桃花、梨花、苹果花、橘子花都已次第开放，杏树、樱桃、五月桃纷纷热热闹闹结了果。整个小院已经进入了初夏状态，准备迎接酷暑，不用多少时日，不远的四月和五月，就有鲜甜的樱桃、杏子、桃子成熟。一家人可以从容地藏到梨树、枇杷树的树荫里，慢慢品尝出各自的味道。

然而，气温却急转直下。山上下起了大雪，坝子里也下起了雨，天气预报上还标注了好几天的雨。已经收好的冬天衣物再次拿出来，我们俨然又进入了冬天。清明回乡祭祖，看见老家的邻居们也推迟了揭地膜的时间，害怕育好的秧苗受影响。老家的老人说，这年岁天时不好，在以往旧社会是要饿肚子的。是啊！这生活就是这样，你已开始期待着热烈的夏天了，却不期而遇了一场寒冷的雨雪，让人猝不及防。

对于气温、天气的变化，我们早已拥有经验，可以应对得从容不迫。然而，生活之中还有更大、更狠的各种变故，我们都还有成功的经验和有效的应对之法吗？！

就拿当下的时局来说，纵观全球，人类治理似乎又再次陷入一种悖论状态。随着众多事件爆发、升级、失控，更多的是失望、无语、无助、无力……我们没有了以往的应对自如，到处可见一地鸡毛和满嘴鸡毛的窘迫。

人类已面临许多全新的状况。以往的许多人文思想开始不断失效，新的、有效的人文思潮难以涌现。现有的权威不断加大了规范力度，企图扭转一些局面，但从本质上来说却没有根本性的转变，不是吗？！我们似乎失去了坐标、不断迷失。我们都向外期待着，期待从天而降的七彩祥云，期待着各自生活里的至尊宝，却遗忘了尼采说的上帝已死。

许多人似乎都有一种遁入虚无的感觉。我相信许多对生命仍有期待，并且仍然保持探索思考的人，都会感同身受。在过往的十年之中，这种虚无感时常袭扰着我。写诗的海子、摄影的任航……，许多人为了探寻生命的意义付出了年轻的生命。过往的十年之中，对于这些年轻生命的决绝选择，我从不怎么理解到不断认同，甚至几度到达临界。各种事件、各种变故，生活中的人突然地离去，认识不断被荒诞不经的世界颠覆，从小到大被不断填充灌筑的体系快速地崩塌。不断坠落入无底的深渊，灵魂和身体似乎都无处借力。只剩下妻儿老人这一根牵挂的绳索还牢牢地抓紧了自己，幸好仍有这样一根绳索。我时常会想，如果海子们、任航们也都结婚生子了，是否会避免走到那样的境地里。

进入虚无是为了渡过和超越虚无。以往对此我完全没有概念，近几年我才逐渐觉悟，以往的痛苦也随之消散许多，虽不能说消散殆尽，但至少已经不会让我再走向那决绝的境地。

以往的痛苦，是因为对填充灌注在自身上的体系，对那一个不是本我的那个人，仍然抱有希望和幻想。以往的痛苦，是仍然向外期待七彩祥云的从天而降，是无尽等待的不能穷尽的煎熬。以往的痛苦，来自于逐渐知觉的本我与被浇筑的非我之间的冲突。以往的痛苦，那是旧有体系被思考、觉醒不断拉裂崩坏的痛感，是对痛感非痛苦的不知晓、不区别。如今，我已知道这痛感是本我的归来，是新生必定带来的感受。诸多心灵的苦困被瞬间化解，人生里迎来了许多鲜活的感受，以往的岁月仿佛从来没有真正地活过一般。

这样的觉悟，来源于过往十年的阅读、摄影、码字和不断地个追问、思考。

十年，在困苦中，不断浮游于书的世界里，去偶遇有趣的灵魂，去体悟先贤的心源，找到现实生活中难以寻找的同行者。十年里阅读的书本超过了前面三十年的总和。以往的三十年不是真正的学习，是被动灌输，是没有真我甄别的输入，缺失了本我的觉察，这样的体系在自我觉醒时必定面临质疑和崩塌。

十年，不断学习摄影知识，从被动观看到学会主动观看，从被规训的观看到努力全然了解觉察的观看。知晓洞悉信息生产传播机制，知道任何观看都存在天然局限，从单一同质的所谓真实到达多维辩证的真实。真相从来都不曾存在，真相也未曾一刻离开。摄影是一门观看的艺术，观看的角度、立场改变了，观看到的事物也全然不同。我们都带着偏见看世界，不存在真正的权威观看，一切权威都是狭隘的。只有承认和反思自身观看的局限性时，到达真相才有了可能。十年的时间，逐渐找回了自己的眼睛，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观看。以往的观看，都是被规训后的观看，先入为主的观看，一开始就已预设好了观看结果的观看，那不是真正的观看。

十年，不断码字，那些自以为是的文字，那些无用的文字。是爬行的思绪，是匍匐前行的道路，在迷失中不断寻找出了新的坐标，新的参照系。是对非我的扣问，是自我的不断唤醒，是对何为自我的厘清与书写。让阅读和摄影中的收获更加巩固，让自我更加确认。

虚无在阅读、摄影、书写中达成，超越虚无也注定在阅读、摄影、书写中达成。一个新的体系，在打破虚无幻境之时，得以慢慢建设，一个新的自我慢慢构建。到达虚无，是为了接受虚无、摆脱虚无，进而回归另一个真实或者更多维的真实，一个更加全然辽阔的真实，一个有本我的真实世界。

而这样的真实，会了解本我与非我的冲突，摆脱不必要的痛苦，放弃外在的标准规范，从心出发，拥有真诚与爱，葆有痛感，全然觉察了解当下，全然活在当下，采取真我的纯粹行动，基于自身的一个崭新自由国度慢慢构建。

现在居住的院子就是这样一个放弃向外寻求帮助，放弃外在规训，完全忠实于自我、基于自我构建的小小世界。三年多前下定决心，要寻找一个能实现部分自给自足的院子时，家人对于我的一些担忧还觉得言过其实，觉得我是杞人忧天。如今，疫情爆发两年多来，三年以前的许多担忧一语成谶，一一在现实之中得以印证。正如克里希那穆提所说的生活即行动，我与孩子给小院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四季果园”，一个只要采取行动一年四季就都能瓜果飘香的小院。我的四季果园，就是我的瓦尔登湖，一个穿越虚无而逐渐回归的另一个拥有本我的真实世界。

气候的异常并不影响一家人对于小院的耕耘和打理，母亲在菜地里种上了各式菜蔬，各种果木已经挂果，剩饭剩菜养的蛋鸡每天都有鲜蛋，几十种多肉植物不用过多管护就可以装点生活。在流变的世界里，我们靠全然的行动，拥有了更多从容不迫，拥有一个美丽的四季果园，拥有一个小小的瓦尔登湖。

我们从《肖申克的救赎》中身陷囚笼的银行家身上得到了诸多启发，从克里希那穆提的言语里得到诸多启示，从外来强加于自身的世界里觉醒，我们活在当下之中，放弃过去的种种预设和束缚，避免盲从各类权威，放下对未来的幻想和寄托，避免内心的混乱、冲突、痛苦，全然活在当下，用自己的行动达成生活的意义。这样的意义不是外在强加的，完全由自己赋予，在自己为自己构建的世界里再生活十年试试看。

手机随手拍散片，即兴编排。面对当下的不堪，希望可以治愈些许伤痛。一组作品《在人间》，随文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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