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信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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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信」

我深信，经历过人世间的纷扰繁杂，人一定更容易喜爱上花草，因为我们每个人，都需要用一颗如同花草般柔软娇嫩美好芬芳的心，来对抗世间的种种艰辛不易......

杭州萧山机场海关山水日月...

好友：

来信收悉。北方最近天气如何？依然是冬意凛冽吗？江南入春了，连绵不绝的雨期过后，终于迎来了明媚阳光。虽然还有疫情的阴霾，但春似人心，好处相牵。我想，我总是想要与你一起分享这春景的。

最早的花讯，是梅花。年后大雪那几日，你频频相问，托我去看西泠印社的蜡梅，去看慧因高丽寺的梅花，去看孤山小园里林和靖的梅妻，去看天台国清的隋梅，我一一都去了，顺便拍摄梅花的照片捎寄给你——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万千情怀，全凝集在小小的一枝梅花上，千万里赠予你了；你也曾回赠过我闲章一枚，上写“问梅消息”，是仿西泠八家篆刻展制作的，我得到时也很欢喜。今年赏梅我还去了灵峰，灵峰的梅长在林泉间，颇有些临水自照的况味，在那山顶之上瞭望，会发现此时的杭州山水已如一个睡眼惺忪的呵欠，呵出了绿濛濛的水汽，红梅在一片绿意中轻绽，如若遇见一两场春雷，更会觉得那是光阴行经梦中人门前时的辚辚车声，告诉人们，该醒过来了，春天已然来了。

樱花有时也盛开得早。三月初时若要骑车出行，我都会刻意绕到西溪河下，因那里有几株年份长久的吉野樱。天气一暖和，樱花便开了，粉白粉白一片，都是单瓣的，清丽异常。在所有早春开放的花品中，樱花是最清新的一种。杭城的人喜欢去太子湾赏樱花，那儿种植了大片的吉野樱、早樱，山水交相映衬，风致楚楚，确实是很美的。去年春日疫情初歇，我跨越大半个城市去参加聚会，行过十五奎巷时正值夕阳西下，忽然邂逅了一株樱花树，有风吹过，花瓣簌簌飘下，好一阵急雨落花，树下行人拂了一身还满足，不少人在树下拍照，或是一枝，或是一朵，只有我独自站着，仰头，以45度角仰望着明媚春光。虽然没有相机，但我不觉得遗憾，因为我已将这绝美之至的瞬间镌刻在心底，以后每逢春来，我必定都会想起这个落花的场景，想起这一刻我内心深处的安宁。我是真的感动于那些生命焕发的力量，不管疫情多严重，人世多变动，春光一变，就能让人生出无穷的、不会落空的期待。轻衫细马春年少啊，这些我都想描述给你听。

辛夷花开又是另一种姿态。早春时节，玉兰无疑是开得最热烈、最肆意、最夺目的。某天清晨起身喝茶，不经意间从客厅落地窗俯看，几乎是一夜间，小区里数株玉兰绽满枝头，雪白，粉红，粉紫，都是大团大团的春色，美得极富层次。杭州的春天，最适合正午时分骑车从青芝坞出发，经植物园，沿玉古路一路而下，这一路上荫凉幽静，玉兰随风而落，再骑入对面的木兰山茶场，在落花满径的小山坡上上下下，风微微地吹，真是太舒服了。

去年给你发消息，我问，来不来杭州赏春？你说疫情未散，来年约。

我实在是很遗憾。太多旧约，不能成赴，无尽芳愿，容易相违，春天其实很短暂。

山茶是另一种别有情致的春花。白茶的花期长，一直能从隆冬开到三月，三月里别的花大多盛放，它却开始慢慢凋谢了，莹白细碎的花瓣随风吹落。它还有两个更为好听的名字，叫玉茗和曼陀罗。单瓣茶花清新，可以拿来别在小女孩的发梢、耳后，重瓣茶花则典雅无比，适合插在白瓷花瓶里，静静安置。有一年去静逸别墅喝茶，在那里也曾邂逅过一株红茶，开在和庄门前，安然从容，仿佛与人声鼎沸无关。这大概也属于气质宁静的一类花，总是开在于无声处的荫静处，自开自落，不作其他绮想。其实，春天的夜晚，如果要在灯下翻一本书，抬眼间就看到白瓷瓶里一朵山茶缓缓绽放，心里该有多柔软。

二月三月过去以后，四月就会是海棠的季节了。早年间我来京时，你曾带我去宋庆龄故居，庭院中那株西府海棠在四月的春光中花荫匝地，繁绣如锦，叫我印象极为深刻。那时年少轻狂，我们在一起谈论最爱的生活以及心中的理想，总觉得时光迢迢，晚几年再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未为不可，殊不知流光容易把人抛，一眨眼，我们就奔中年而去了。江南的垂丝海棠却没有这么大气的景象，枝干细小，花枝伶俐，有种别样的美。我时常留意它们，含苞了，微开了，怒放了，然后就在一个夜雨后，看到了它的凋谢。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家有小女初长成，疫情暴发前我总喜欢带她在校园里看花，人不多，格外清气，心情也舒坦，我们慢悠悠地走过一树一树的海棠，心里明白，春天太美，春天总是带有希望，春天更会积蓄力量。我们看远处朦胧的天色，听近处清越的鸟鸣，这样才能感知到，所有丰沛的情意，都是这样凝聚在了春光里。被春光闪耀到的那一刻，我们才能清楚明白地感到自己是这样活在世上。

郁金香盛放的时候我们去太子湾，去三台山，那一带也有不少花可看；谷雨时节还可以看牡丹，去不了洛阳，六和塔的牡丹也娇美无比；哦，还有绣球花，钱王祠旁有大团大团雪白的木绣球，溶溶月色中，那白色美得让人心颤；四月的江南还有新笋、新茶、新寒豆、新含桃，绿阴一片，黄鸟数声。若是这个春天能来，我还能带你去乡间走走，油菜花、蚕豆花铺满门前空地，院外种一株白梨，屋旁植一片桃林，四月里各种花齐齐开放，声势浩大，孩子也会玩得很疯，骑着车满院子撒欢，自在又痛快。

回想起来，这几年的跌宕心绪、顿挫悲欢大概都始于一场疫情，我们每个人都深陷其中。深冬暗无天日之时，你来信诉说你的郁结，我回信描绘我的苦楚，想必其他人亦一样，人类的悲喜在这样特定的情景下是相通的。但此时，春光渐好，怎能辜负？那些已然绽放或将要绽放的春花，海棠、春樱、碧桃、辛夷、山杏、丁香……好像是赶趟儿来抚慰这沧桑人间的，谁能抵抗得住这铺陈的绚烂？所以好友，让所有的悲喜都开成花吧，让所有的花都尽意开放，不必怕它自开自谢，春光要亲历，才不会觉得虚掷。

我深信，经历过人世间的纷扰繁杂，人一定更容易喜爱上花草，因为我们每个人，都需要用一颗如同花草般柔软娇嫩美好芬芳的心，来对抗世间的种种艰辛不易，毕竟春天是馈赠人类的笃定存在，不能辜负，也不应辜负。

临颖不尽，并颂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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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寅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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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欧阳高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