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折槐花度野桥新民晚报
2024/12/6 来源:不详中科医院曝光 http://www.t52mall.com/bdfcs/index.html
最近几年确乎较少在城里见到槐树了,早年小区里倒是有一棵槐树的,它亦是每年和节气呼应着五月槐花香的约定,每年也总是要特地去看看闻闻,抬头看看垂下的白色槐花串,闻一闻少时吃过的槐花味,离开时觉得香气还会跟上来,从后背绕至前鼻。倒没有像做过紫藤饼那样制过槐花点心,每年单单看和闻就让我满足和安心,好像看到少时生活的嘉定西门周边的那些槐树。
不知何时始,近几年总也找不到那棵槐树了,疑心是不是树被相邻那幢别墅装修时砍了?可树是不能随便砍的,究竟槐树何处去了?也或许是我看走了眼,误将他树作槐树?似乎也不至于啊。存疑,按下不表。
槐树是本土树种,北方尤多,南方也常见。白色小花夹杂于羽状复叶,疏密得当,虽说少了法国梧桐那种且宽展且蓊郁的气质,窃以为颇有清秀清灵之气,且柴门大宅皆不违和,何况还有浓而不过分的槐花香,喜欢这样的耐看内敛的气质树。印象中,乡村多槐树,所谓一棵老槐树,农闲时树下村民随意一坐,就是露天茶室,长短消息随风簌簌穿过树叶穿过里巷村路。也似乎,叫槐花的姑娘总在乡土文学或影像中淡出淡入,槐花种地煮饭喂猪样样能干。少时去乡村亲戚家,沿途村落,常看见槐树。外婆老宅附近,也有槐树,花开季,扑簌簌灰褐泥径泛起花瓣白,布鞋鞋底沾光几朵碎花瓣。就是城里,邻近乡村边缘,槐树也并不少见,巧手的邻居们还会择时摘点槐花做饼。总之,槐树实在太寻常。
不过,近几年来城市扩大,乡野缩小,身边的行道树品种愈发多样,悬铃木之外,香樟拔头筹,女贞也不落后,银杏樱花合欢紧跟其后,泡桐之类的乡土树种偶尔零星点缀,槐树真正少见了。行车或步行在城,总欢喜看看各色的树,揣着心念,顺便寻寻槐树。许是太宅了,或徒具波德莱尔式的“都市漫游者”的意象感,道路以目槐树的机会并不多。
可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春夏时,驶过延安路高架,突见车窗外掠过一棵似曾相识的树影,槐树,槐树吧,好久没见槐树了。上车后一直沉默着的司机接话了:槐树啊,我们老家多得很,那个花很香,我们小时候采来摊饼吃的。哦,师傅,那你老家现在还常见吧。现在啊,我来上海打工好多年了,在县城里也买了房,老家村子不常回去了,不过我姐姐她们还种槐树呢,那花摘下来还卖给城里人呢,十几二十元一斤,挺值钱呢。你们知道吧,不是那种刺槐哦,那个花不能吃。哎,小时候这个值什么钱啊。我们说,村头一棵老槐树,你们老家也是吧。司机哈哈笑,村头老槐树,哪有的事。就是小路进村,村头槐树,书里写的吧,乡野里头是有的。哎呀,我们在老家时,村里挺好,人多,农闲了,大家串门子,现在村子里没多少人,也就过春节才热闹。师傅,老家哪里?安徽的。那师傅以后还回老家吧。回啊,干不动了就回,我在县城买了房啦,老家消费低,只要身体还可以,日子过得去。现在还不行,毕竟在上海挣得多点,孩子上学结婚啥的,得花钱。
高架上一棵掠过车窗的槐树打开了司机的话匣子,打开了他记忆的门。我也一直提点小问题,引他絮叨,直到我们下车他似乎意犹未尽。日日行走于大都市,此时的司机师傅大概霎时沉浸在少时“去折槐花度野桥”(唐·赵嘏)之情之景中了。
土味的槐树让我想起多年前在嘉定工业园区看到的萝卜花。那次是一些初中同学相聚,邀了当年的语文老师朱老师同行。下过乡的朱老师见我探究一簇白色小花的植物,笑言这是萝卜花呀。哦,萝卜常见常吃,萝卜缨子也偶尔汆水凉拌,萝卜花真是初见。原来萝卜叶子可以长到一米多高,萝卜花色淡白淡紫,花瓣簇拥,似油菜花那样团团簇簇密密丛丛的,如果扩大规模,与薰衣草油菜花向日葵等花田美美与共,又是一处郊游卖点。
少时常随外婆去她城外老宅,屋旁一块自留地是她随时下乡的牵挂和理由,种些无需频繁打理的玉米蚕豆山芋等,春天顺便去老屋后的竹园挖竹笋。我欢喜帮外婆打下手,种蚕豆,收玉米,挖山芋土豆,不亦乐乎。捧着满满的收获进屋,赶紧往地上一堆,水缸里舀勺水洗了手,拿个粗瓷碗,提梁大茶壶里倒出凉白开咕咚咕咚喝一气,汗水淋漓,却觉舒爽。去油菜花地挑马兰头也是少时的春事。很多年后从市区迁居郊外,彼时周边乡野农田,水稻菜花大片,春天里往菜花地里走走,脚边飞舞着紫色蚕豆花,当然如今楼宇群群。这些年来总不会特地去看油菜花,那些乡野土味的野花野草好像随时浮现,如真似切。
初夏急诊吊针,抬头看窗,竟发现槐树映窗,定睛,是的,是槐树。大医院当初算地处偏僻,才会有槐树这样的土味树种。莫名让人想起欧·亨利的《最后一片叶子》,老贝尔曼死了,生前在凄风苦雨的夜晚为琼西画的那片不会凋零的藤叶赋予了她生的希望,琼西病愈了。虽然这不无欧·亨利式小说结构上的刻意感,但内心里有一片不凋零的叶子也是人生的安慰吧。吊针的人皱眉忍耐着,刷着手机,少有人看窗外槐叶轻摇,可是也没关系,有一株槐树,和没有一株槐树,大概还是不太一样的。(龚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