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紫云英的记忆
2023/11/8 来源:不详白癜风初期的治疗方法 http://m.39.net/disease/a_5677813.html本文转自:羊城晚报□黄仕忠建新拍了一张紫云英花期的照片,看上去长得甚是艰难,却勾起了大家对往昔岁月的记忆。紫云英,诸暨人叫“草子”。它根部有根瘤菌,能固氮,等于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氮肥”。因主要种来肥田,所以也叫“肥田草”。春天时,紫云英在田里一片翠绿,上学时走过,但见微风过,叶片泛着露光,那种清新,令人喜悦。等到田里的紫云英青叶被收割后,大水牛就拖着铁犁头,翻起油黑的泥土,把那些剩枝茂根扯开,翻压到土下,然后放满田水,沤上十来日,便烂成泥土,化为肥料,人称“绿肥”。之后再耙过田,就可插秧种稻,一季的收成也就有了保障。生产队通常会留几亩田的紫云英做种子。那紫色的花朵开在层层叠叠的绿叶上,很是醒目。最后结出的荚子则是黑色的,籽儿是绿色的,扁扁的,像压扁了的细饼。紫云英浙江各地都有,称呼大同小异。树良说,他们那边叫“花草”,有民歌唱道:“花草花开满天星,蚕豆花开像佛眼睛,油菜花开来遍地金。”志熙说,他们那里叫“真草”。新鲜的真草,顶是美味,上海人叫“草头”。紫云英,应该就是苜蓿吧,因为浙江很多地方也叫它作苜蓿的。当年汉武帝从西域引入大宛马,同时引入苜蓿做饲料,即所谓“苜蓿葡萄入汉家”。广宣说:上海人所说的草头是苜蓿,开黄花;紫云英则开紫色的花,我们绍兴地区叫草子,或红花草子,而叫苜蓿为黄花草子。而且紫云英撒种在稻田,苜蓿一般种在山地。志熙又说:我们那里种在地里肥田的真草,也叫紫云英、苜蓿、草头,可采食。是否即是汉时西域引进的苜蓿,我不知道。由于小时吃过,所以我每次去上海上餐馆,都要一盆。跟我家乡吃的完全一样,这个可确定。紫云英是可以吃的,这自然没有争议。特别是在农历过年时节,家家户户搡了年糕。那时紫云英才长出数寸长,极鲜嫩,割来炒年糕,味甚诱人,记得有童谣道:草子炒大糕,爷爷吃得挖卵泡。我只是从童谣里知道有这回事,小时候却从来没尝到过。因为在那个年代,草子都种在生产队的田地里,这么嫩的草子,是不允许割来“尝鲜”的,那太过浪费了。所以,那童谣应当是年前或初才会有的吧。据说紫云英性热,吃了之后有些发燥,“挖卵泡”之说,便缘于此。志熙说:“草头吃多了胀气。以前在农村,就有听说牛吃紫云英太多胀死了的。”凌凌说:“我们也叫红花草,农民常用蒜末炒,说可以破这个胀气的。”关于紫云英,我留下的只是一些苦涩的记忆。春天来了,紫云英长到一尺左右,尚鲜嫩,割取半尺长左右,整棵入水汆过,然后沥干,晾晒,直到变成了细丝状,色泽乌中透紫,再压实到箩筐里收藏起来。待到青黄不接时节,煮饭时,用紫云英打底,可避免锅底饭米结镬焦(锅巴),以求多出些米饭。煮好后,拌饭吃。饭少而草多,对于少年的我来说,只记得那草叶很是扎喉咙。另外,也有用蕃薯丝垫镬底来烧饭的。这般用杂粮代替稻米,挨过岁月。我母亲每天都在盘算着,怎样才能让不多的口粮,来撑过那漫长而似乎望不到尽头的日子。诸暨农村,深秋时候,在晚稻田里挖出纵横的田沟,放干了水,是谓“搁田”,稻渐壮而土渐干,这时就撒下紫云英的种子。待晚稻成熟收割时,紫云英已经长出小小的圆叶。之后,冬天来临,生产队会在田上铺撒猪栏肥,主要是稻草沤烂而成,它们如同给紫云英盖上一层棉衣,可见灰白的草茎下,探出枝叶来,仿佛是个小小的脑袋。这般历数九,遭冰霜,透阴雨,迎惊蛰,卑微而又倔强,自足而又自傲,待到春光降临,整片田野便成为紫云英的世界,满满的葱绿,挤满了每一寸空间。等到春耕前夕,在那肥沃的田块里,紫云英的茎枝如小孩子手指般粗,每长高一层,便弯上一弯,好像是折叠着收藏了一层,多的时候可以叠出三层,伸展开来,足有一米多长。收割时只割上半嫩叶做猪饲料,下半根茎则用来肥田。生产队时期,春耕前每家可以分到数千斤嫩草子,各家忙碌着储存起来,因为要抵大半年的猪粮。通常先用柴火灶煮一遍,然后沥干,放到缸中存放,所以我母亲和姐姐她们往往忙到半夜才能睡觉。记得我家里有七石的大缸,姐姐说解放前用来酿米酒,后来则用来存放这些猪粮。有时候是用铡刀把草子切碎了,一层层铺放在缸中,再用脚踏实。姐姐送来切好的草子,我和哥哥两个就站在缸中使劲踩踏,脚底下凉凉的,有时一脚踩出一个小水坑。其实和做咸菜是同一套方法。装满一缸后,再架上竹片,上面压以巨石,像是一缸泡菜。以后再一层层取用,只看到黑黑的料和黑黑的水,但并无臭味。待到草子收割时,我们这些半大孩子才能过上自由日子。因为在这之前,我们每天都要负责“捋猪草”:放学之后,拎个篮子,拿一把锯齿刀,去田地里打转,割满一篮子才能回家。冬天里猪食欠缺,我们就去到田垄边上“撬田叶”,大家都十分自觉,只挑猪能吃的野草而不碰草子。有管田的人过来,就赶紧逃跑。万一被抓住,只要检查了没有割草子,也就放人了。在我大约九岁十岁的某一天,我和“同年佬”渭贤一起去地里捋猪草,可是天都黑了,还没有割满一篮。隐约听说村里的“老婆倌”常去杨村人的地里偷草子,那天也不记得是谁的提议,我俩居然胆大包天,想着趁天黑人看不见去偷割草子。那是一片桑园地,一人多高的桑树挡着人的视线,地上的草子其实只长到几寸高,我们刚蹲下还没有摸到草子,突然从对面蹿出一个大人,连人带篮子,将渭贤一把就给抱走了。我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往后看一眼,用尽全身力气逃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家的,但镰刀和篮子居然一直在手,篮子里的猪草则早已无影无踪。回到家里,一声都不敢吭,独自躲在楼上瑟瑟发抖。渭贤怎么样了,我更不敢去问。两三天后,才隐约听村里人说,生茂阿爷去把渭贤给领回来了,好像把渭贤骂了几句。何生茂是我们大队的农协主任,所以倒也没什么事。但从那之后,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敢问渭贤,他被抱去后遇到了什么,我想他一定也把我招供出来了,不过后来好像也没人告发给我的父母。我心中暗自庆幸,如果是我被抓住了,我家是中农,真不知道会被怎么样。隔了两年,我去杨村上初中,还生怕被人惦记着给认出来。这是一件让我一辈子记在心里的羞愧事,直到把它写下来之前,我都没有和第二个人说起过,恐怕连渭贤也早已忘记了吧。